翅膀掠过第七片积雨云时,我终于闻到了熟悉的麦香。风裹着江南的湿润扑面而来,爪尖还沾着两日前飞越黄河时的沙粒,羽毛下凝结的霜花在暖阳里慢慢化开,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—— 这是我穿越三千里风霜的勋章,可想起临行前与她约定的归期,心却像被风揪得发紧。

  启程那日,晨雾还没漫过芦苇荡,我和她并肩跟着族群冲上云霄。起初的风是温柔的,带着南方稻田的清甜,她总爱贴着我的翅膀飞行,尾羽偶尔扫过我的背,像是在分享沿途的欢喜。可越往北飞,空气越像淬了冰。飞过淮河时,骤雨突然砸下来,豆大的雨珠打在翅膀上,每一次振翅都像拖着千斤重的湿棉絮。混乱中,我与她被狂风隔开,只看见她的身影在雨幕里一闪,便被卷入另一股气流。我拼尽全力呼喊,回应我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密集的雨声。

  最凶险的是过戈壁的那夜,月亮被黄沙遮得只剩一点昏黄,饿了三天的我只能在黑暗中寻找飞虫的踪迹,却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雕的嘶鸣。我猛地俯冲,利爪擦着我的尾羽掠过,惊出的冷汗瞬间被夜风冻干。族群里最年幼的小家伙没能躲开,我们只看见它小小的身影被雕爪抓起,消失在漫天风沙里,连一声哀鸣都没来得及留下。那一刻,我满心都是她的模样,怕她也遭遇这样的凶险,怕她单薄的翅膀撑不过这漫天黄沙,怕我们的约定再也无法兑现。那之后,每个夜晚歇在枯枝上,我都会用喙梳理湿透的羽毛,听着同伴们疲惫的喘息,脑海里反复浮现她的身影,不知道她是否还在赶路,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熟悉的房檐下,等到她的归来。

  飞过太行山脉时,我的翅膀开始抽筋。连续五天的飞行让肌肉僵硬得像石头,每一次扇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疼。我落在光秃秃的山岩上,啄了几口结冰的草籽,却怎么也咽不下去。风从山谷里灌进来,吹得我浑身发抖,恍惚间竟看见去年春天我们一起在房檐下搭的巢 —— 青灰色的瓦片,木梁上还沾着我们一起衔来的泥点,那时她总爱把柔软的枯草铺在巢中央,说这样孵蛋时会更暖和。

  就是凭着这股念想,我熬过了断粮的日子,躲过了猎人的网,在第七个黄昏终于看见了熟悉的村落。翅膀早已没有力气,只能贴着地面滑翔,当那方青瓦房檐出现在视线里时,我几乎要落下泪来。我绕着房檐飞了三圈,确认这就是我们的家,才颤抖着落在巢边。巢里还留着去年的枯草,我用喙轻轻啄了啄,将散落的草叶重新铺好,又飞到附近的田埂上,衔来新鲜的泥土修补巢边的裂缝 —— 这是我们的家,我要等她回来,让她一眼就能看见熟悉又温暖的模样。

  接下来的日子,我每天都会飞到村口的老槐树上等待。清晨看着朝阳升起,傍晚望着晚霞染红天际,每一次听见翅膀扇动的声音,都会立刻抬头张望,可每次都只是失望。我开始害怕,怕她真的在迁徙的路上遇害,怕这方巢从此只剩下我一个人。夜里,我蜷缩在巢里,听着风吹过瓦片的声音,总觉得下一秒就能听见她熟悉的鸣叫。

  直到第七天的午后,一阵熟悉的翅膀扇动声传来。我猛地抬头,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飞来,尾羽上还带着一点淡淡的伤痕 —— 是她!我立刻冲了出去,贴着她的翅膀飞行,感受着她身上熟悉的温度。她虚弱地叫了一声,用头蹭了蹭我的脖子,像是在诉说沿途的艰辛。我们一起落在巢边,她啄了啄巢里新鲜的泥土,眼里满是欢喜。这一刻,所有的风雨、恐惧和担忧都烟消云散,只剩下满心的安稳 —— 原来跨越千山万水的迁徙,只为这一方小小的房檐,只为与牵挂的另一半重逢,只为在春天里,重新相守在属于我们的家。